我的理想是成為一位會計師。
我的夢想是成為一位精算師。
我的幻想是
成為一位魔法師。
詩芳塔羅──魔法第一守則
魔法。一種現實世界中未能實現的夢想,通過超自然的力量予以實現的方法及其結果。──摘自維基百科註解。
實現夢想的超現實力量,佐以華而不實的各種動作+語言+聲光效果等,就像在做夢一樣。
所以,我每次拜訪詩芳塔羅都會告訴我自己『我在做夢』。
「太失禮了,路瑟安。」「請先從放巧克力拿破崙的盤子上下來再說我失禮。」「近距離且細膩的享受甜點是對其精緻與香濃獻上至高敬意。」「我不相信縮小術是這樣用的。」
雕了花邊、舖著白色墊紙的銀盤上放著切片的拿破崙蛋糕,坐在盤子邊上、穿著某島國私立女子高中制服的手掌尺寸小人就是這個公寓小房間的主人‧詩芳塔羅。
「那麼,路瑟安,縮小術的正確使用方式是?」
「施用在敵人身上,減化對方所能造成的攻擊傷害,可用於拷問敵人。」「真是個兇殘的孩子……」「比方說,現在用大英百科全書以您的頭為目標高速揮下進行拍擊──」「會彈開,我也放了力牆護盾。」
真可惜。
把佔了椅子的俄羅斯短毛貓抓起來,塞進書架上的空位(貓淒厲的叫了一聲後變回一本藍封皮的舊書)。我坐下並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這張椅子還是一樣的軟而溫暖。
「怎麼看出來的?我覺得我這次做的很逼真呢?」「它趴在軟墊上壓出來的形狀是書的長方型。」「原來如此。」
詩芳塔羅,主物質界首屈一指的預言魔法師(但在其他類型的魔法上也有相當的造詣)。
年齡大約是介於百位與千位之間,性別未確認。
收有七個學生。
第七位學生成為一個優秀的督依德,最終投入蓋亞的懷抱,變成一顆樹(好一段時間沒他消息,搞不好被砍了)。
第六位學生成為一個優秀的熵空使,且還有了獲得一個毀滅黑洞的資格(但是好像不小心被吞了)。
第五位學生成為一個優秀的魔鑄師,並把自己改造成構裝生物(兩個月前跟他一起去吃過義大利麵──麵條我吃,盤子他嗑了)。
第四位學生成為一個優秀的吟唱者,可後來因為歌聲太過超然完美而被異界生物綁走了(似乎是元素主導的內層位面,祝他好運)。
第三位學生成為一個優秀的死靈主,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一群就某方面來說也算『異界(另個世界)』生物的追隨者(只是我從來不曾去拜訪他,他也不會來拜訪我,只在節日寫了很多花花綠綠的賀卡來)。
第二位學生成為一個優秀的聖騎士,但之前不小心頂撞教宗並拆了人家的聖城,給頒了死令,現正逃亡中(他定的亡徒守則好像是不殺魔法師)。
第一位學生……──
「路瑟安、路瑟安,」啊啊,詩芳塔羅的聲音總是這麼柔和,就是罵人也像搖籃曲一樣,「不要逃避現實,路瑟安。」
「我沒有逃避現實。」
我看著銀盤上的制服小人兒在茶桌上走了一圈,跳下來,違反物理法則與我的期待,像羽毛一樣輕飄飄的落地,然後再用堪比傑克魔豆的速度迅速長大。
流著像月光一樣溫潤色澤的美麗布匹,他將它像莎麗(印度傳統服飾)一樣穿披在身上,下身卻是貼了彩鑽蝴蝶的牛仔褲。矢車菊藍的捲髮向後束起並編成長辮,長條型帶著釘扣的黑皮革像眼帶一樣遮住了雙眼,只露出上面一對細長的眉毛和右眼下銀藍色的眼淚圖案。
一個彈指,蛋糕盤子七平八穩的落到他隨後攤平的手掌上,茶桌向後彎曲變型成一張很有後現代風格的金屬椅,詩芳塔羅就這樣端著蛋糕坐在我正對面。
「妳的心情憂鬱,語氣煩躁,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說來給老師聽聽?」
「我不是您的學生,詩芳塔羅大人。」「哎,這樣說可太讓我傷心了喔?我詩芳塔羅的首席學徒居然不認我這個老師啊?路瑟安,妳的志願還是那個什麼會計師?」「當然。」「為什麼是那種平凡的職業?」
「因為,這是一個普通的職業,最適合一個沒有任何魔法力的普通人。」
第一位學生,路瑟安‧微生,擅長科目是數學,棘手科目是語文,不具特殊血統、不具魔法能力、不具特別幸運的平凡的人類高中生,詩芳塔羅『單方面』認定的第一學徒。
小學的時候,學校做了統一的智力測驗,後來有再被送到醫院詳細檢定的只有兩個小孩,我是其中一個。但這也沒有讓我在之後的生命中有什麼超越常人的表現,沒那段小時了了,更甚者,我似乎從小就必須比別人花更多時間與精神才能有跟其他人相同的成績。
課業如此,人際關係抑是如此。
不懂偽裝,不懂察言觀色,倒也不是我個性清淡如聖人,所有人有的劣根性我都有,雪上加霜的是我不會隱藏。有的人可以用精緻的顏料將本性塗上美麗的色彩再上上亮光漆,而我只會用白色的床單蓋上。
會暴露、會疏遠也是理所當然。
但也沒什麼關係。
我原本想要成為一個作家,無奈我並沒有什麼語文上的天分,連五題白話文閱讀測驗都能答錯兩題,寫出來的東西……不提了,憂鬱幾個月後,我也改變了志願,幸好有趕在高二分班前做好決定。
高一的下學期,我報名學校演辯社辦的校內科際辯論賽,沒有例外的,我的參加也讓普通科差點招不到其他參加者(原本自己班上幾個想參加的,聽說我要報名就都不肯報了),最後安排到同隊的也是不怎麼認識的別班同學。
已有心理準備,因此也沒什麼感覺。
也是在參賽名單確認的那一天放學,我在校門口遇見詩芳塔羅。
穿著帶有黑色蕾絲邊的連身皮衣,捲髮綁成高馬尾,髮尾還掛了叮叮噹噹的金屬墜,臉上戴著蛇皮紋的眼帶,身後靠的是整輛漆成大紅色的重型機車。外型嚇人,主角的身材輪廓也漂亮的嚇人,倒也沒有學生敢上去搭話,他身上彷彿寫著八個大字『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我一點也不介意加入遠觀者行列──繞過去,不過繞之前有在旁邊多晃(看)了一會。
不過很快就發現,繞過去是不可能的,距離只有縮短沒有增加,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正是朝我走來(真見鬼了戴著那玩意兒是怎麼看到我的?)。
「找到妳了,」他將眼帶推到額頭上(我承認在那個瞬間我以為我會被石化,這人太詭異了),「我的首席學徒。」
……現在回想起來,他沒有被當成變態讓教官驅逐,也實在是奇蹟。
「啊啊……我明明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學生,怎麼會有這種好像現在氾濫的網路小說一樣的情節發生在我生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嗄?」
「所謂故事,就是繞著有事件以其為主角發生的人展開的吧?」詩芳塔羅咬了一口蛋糕,落下的屑屑全用盤子接住,「現在,妳就是主角囉,我的首席學徒。」
這實在是有問題。
對於自己怎麼會是第一位學生,我也問過詩芳塔羅。其他六個人受教的時間都遠比我要早,第五位更事在我出生前百餘年就已經從詩芳塔羅這出師了,照理說我該叫他們前輩才對,現下卻是他們叫我前輩,怎麼想怎麼怪。
詩芳塔羅的回答也很絕:因為我早八百年前就決定我的第一位學生絕對是最優秀的魔法師。
「……說到這個,這位大人,您怎麼會選上我做您的第一位學生啊?」「有什麼不對嗎?」「別裝傻了,您我都很清楚,我根本不具備任何使用魔法的條件!」
初會面後,便不分由說的被綁上重型機車載走了(教官,我真該控告那些教官失職!)。
開始我還以為是什麼新型整人節目,更甚者,搞不好是碰上逃出家族幽禁用的地下室、瘋了的二世祖。
然而一切驚疑都在抵達詩芳塔羅的公寓後灰飛煙滅。
原因很簡單,現實世界不可能會有把大氣層外層的景色當成自家玻璃地板下的風景這種事發生。
詩芳塔羅沉默了,沾到奶油的手指還含在嘴裡。
我也不知道我該說什麼。
沒有什麼驚世的失傳血統或是難以想像的嚇人前世,各種亂七八糟的猜測都讓詩芳塔羅給予否定答案。說不失望是騙人的,在相信詩芳塔羅確實是的魔法師的時候,我也在期待我有像小說裡面所寫的那些特別而不為人知的背景,但什麼也沒有。
這也沒關係,通常有那些特殊的背景也意味著要背負更大的責任,沒有也好,這樣想,失望的感覺便淡的幾乎要沒有了。
至少,我會成為一個魔法師啊。
像這樣的想法也在一個月之內被一次次的失敗絕望消磨殆盡。
我背起了所有的魔法式、魔法陣,但無論畫了多少次、念了多少遍,都沒有任何效果。而後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魔力測驗,更是讓我徹底絕望。
怎麼可能會有魔法師連一點點的魔力都沒有?
我看不見精靈、感覺不到世界的脈動,看不清第四位學生身周的亡魂,摸不到第七位學生樹脈上的神光……我連詩芳塔羅身上那圈其他學生們說十分亮眼的魔力波動都只是聽說。
像是這樣的我──
「怎麼可能說我有成為魔法師的資格?」
「那麼,路瑟安,妳覺得成為魔法師的資格是什麼?」
詩芳塔羅溫柔的問。
我還沒有回答,他又接著說了,卻是截然不同的話題,「當時妳在科際辯論賽拿了最佳辯士獎吧?」「啊?是沒錯……這跟我剛才說的「很厲害呢。」他說,單純的。
一點也不厲害。
雖然拿了最佳辯士,可是我的隊伍輸了,因為其中一位成員身體不適、表現不甚理想。而我也毫不留情的痛批了那個同學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即使是在不同的場合,只要看到,就算已經不再埋怨,還是一直的說著,直到那個同學看到我便再也笑不出來。
直到我也忘了當時怨恨的理由。
我後悔,可我沒有道歉。
原因也很簡單,沒有找到適當的時間,事實上後來因為轉學,我也沒再碰到那位同學。當時的咄咄逼人跟道歉也就積壓在我的記憶裡,偶爾想起就回憶一次自己當時的過分當做懲罰。
……離題了。
「妳覺得成為魔法師的資格是什麼?」又是之前的問題。
搞什麼嘛,「能夠使用魔法的資質。」那真的不是後天學的來的。「能夠使用魔法的資質又是什麼?」「足以驅動魔法的精神力以及魔力。」「很好,標準答案,」銀盤煙消在詩芳塔羅手上,他拍拍手,「但還不是極致。
「魔法的第一守則,成為魔法師的資格,非常簡單,就是『身為人的意念』。
「路瑟安,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妳,我的第一位學生絕對不是非妳不可。」
我整個人彷彿一下子浸到冷水裡,連聽見的聲音都帶著嗡鳴。我也聽見了我的聲音,極其冷靜的、受教的說,「是。」該死的平靜。
「現實世界中未能實現的,通過超自然的力量予以實現的方法及其結果。這其中最重要的是什麼?不是超自然力量,我的學生,是現實世界。
「沒有人的存在,就不會有魔法。」詩芳塔羅一字一句的說著,「沒有人的存在,就不會有世界。神魔也只是人類意念的副產品,奇蹟的條件便是凝聚眾人注入意念的祈禱。」
好、好個唯心主義!
「因為妳是個人類,在碰面的時候,除了那些人類教官外就是妳盯著我看最久,意味著妳有很強的、想要與眾不同的欲念,那種欲念就是世上所有魔法的根源,所以我選擇妳做我第一位學生,就這麼簡單。」「……您是怎麼判定我的想法的?」他從書櫃最下層抽出一只塞滿心理學相關叢書的抽屜。
連魔法、占卜預言什麼的都沒用上!
我感覺我快暈倒了。
開口,卻無法將我所想的問出口,這太混亂了。
「仍舊無法解釋我沒有收有魔法資質的孩子啊?」詩芳塔羅自問的摸摸自己的下巴,也說出了我在混亂中最在意的問題,「天生具備魔力的孩子永遠不可能理解最平凡的人類是怎麼成長的,就某方面來說,他們可說是從出生就與魔法的本源產生鴻溝了喔!
「而我的目標,是培育出一個徹頭徹尾、真正的『魔法師』。」
詩芳塔羅對我微笑。
而我仍是無法理解。
「縮小術的正確用法,就是拿來吃蛋糕的。」「啊……嗄?」「還有玩扮家家酒、娃娃屋之類的。」「什麼跟什麼?」「拷問那種東西,不過是衍生而已。『想要從有限的蛋糕裡獲得更多』,這才是縮小術的本源,只要人縮小了,或是蛋糕放大了,不就可以吃到更多了嗎?」「是這樣沒錯……」
好像有種被牽著走的感覺,說不上來的奇怪。
「這樣,可以理解我的意思了吧?」「可以……」才怪!
這種心理反駁的思緒,詩芳塔羅也像是看穿了的笑著。
「妳現在確實還有很多要學的。
「學習魔法,學習人類,學習連結這兩者。學習掌控自己的情緒,學習理解他人的情緒,學習居中協調。這些,妳都還差得很遠。
「學習的過程中,現實與超現實的兩邊給予妳的壓力,將遠超過妳的想像。現實世界對於超乎尋常者的苛薄一如魔法世界對於平凡人的鄙視。
「不過,
詩芳塔羅將眼罩推到額頭上,一如的一次見面時,露出一對有著黎明前天空色的深邃眼睛。
「若妳撐過了這段時間,那麼,在要對人做介紹時,妳可以抬頭挺胸的這樣說:詩芳塔羅的第一位學生成為一個最優秀的魔法師。」
我的理想是成為一位會計師。
我的幻想是成為一位精算師。
我的夢想是
成為一位魔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