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日 星期三

相遇

艾迪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黑色的皮靴踏在地上發出「喀、喀」的聲響。隱藏於城市的陰影之中,落後的街區全然沒有中心區的光鮮亮麗。路上遍布著隨意棄置的垃圾,壞掉的街燈早沒有人維修,剩下的幾盞也是一閃一滅。身旁老舊的路燈散發出昏黃的燈光,艾迪被拉長了的影子因著不穩的燈光而閃動。除去那雙在黑暗之中閃耀著光芒的眼眸,一身黑衣的少年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嘖!那群該死的混帳!」低聲咒罵著,艾迪加大了踏在地上的力道。令人感到不悅啊!不過是群該死的臭狗,竟敢反抗自己這個執法者!難道是以為使用那種低劣的陷阱就能對付他嗎?一群天真的垃圾!這次是那些渣滓運氣好,他正空著肚子沒力氣教訓那麼多蠢狗。那群渾蛋敢讓他這麼狼狽,下次絕對讓他們知道死字怎麼寫!
「切!」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被劃破的上衣,心中的火氣又冒了上來,艾迪用力地踢飛了腳邊的鋁罐。變形的鋁罐被踢到了街道的另一頭,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那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清晰,艾迪聽見幾條小巷裡的呼吸聲瞬間停止了。今天的這條街似乎瀰漫著某種緊張的氛圍,也許是剛發生什麼大事吧?往常經過時會冒出來的幾隻雜碎也安靜地縮在老鼠洞裡。透過不穩的燈光,可以看出有「什麼」曾在這大鬧一場的痕跡。也許是他的同族,又或者是其他生存在世界陰影之中的生物──無論如何,艾迪並不是太在乎。
是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這種環境的呢?對於這些骯髒低下的垃圾出現在自己附近感到習以為常。真是看不慣!這些該死的鼠輩。但若是要他回到從前的那種生活,艾迪更是絕對不肯的。已經不想再回到那座虛假的城堡,敷衍的作為、虛偽的語言,記憶裡的那個地方比什麼都令他感到噁心。不過就算他想要回去,那裡也已經不可能再存在了吧?畢竟已經過了幾百年了呢,就連當初曾經名聲赫赫的那個家族,如今都已經只存在於老一輩人們記憶中的一角。
艾迪曾經是貴族家的孩子,正確來說,是大家族家主的私生子。從小就住在華麗的房間之中,穿著用高級布料縫製的衣物。美味的食物天天被呈上,想要的玩具隨時有人送來。只要是艾迪開口要求的東西,無論是什麼都會在隔天出現在他的眼前。幾乎可以說是過度充分的資源卻不能使他感到快樂,對艾迪來說,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無法忍受的是這座牢籠的存在,不准踏出這間房屋的禁令令他感到不以為然。也曾經數次試圖離開屋子,卻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僕人們只有在叫喚時才會出現,態度冷漠卻畢恭畢敬。只有在阻止他的時候才會工作得特別勤奮,那群該死的狗!
一個玩伴也沒有,艾迪每天只能獨自一人與他的臣民──各式的玩偶共處。不聽話的傢伙就要被教訓,狠狠地踹了踹小狗的玩偶,艾迪剪下了小兔子的耳朵。他是這個小小房間裡面的國王,沒有人能夠反抗他的命令。反抗他的傢伙全都是錯的,因為是錯的,所以就該被懲罰!他是正義,是唯一的法律。在這世界上,唯有他是真正的正確。所謂的家人幾乎不曾出現,艾迪也不想看見那些人虛偽的笑臉。感到愧疚嗎?少自以為是了!無論他們是否出現都毫無差別,可別太看得起自己了!他並不感到寂寞,只是感到無趣罷了。

在十八歲的那一年,艾迪房間外的陽台上出現了一名不速之客。黑色的窗簾飛舞著,被打開的落地窗外出現了陌生的人影──是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有著一頭及肩黑髮的青年站立於月光之下,抬起頭,以完美的四十五度角仰望著夜空。身著一襲合身的運動服,青年的神態看來就如同是在自家花園散步似的自在。艾迪看得很清楚,那傢伙上一秒還是不存在的,卻在方才一陣薄霧散去後出現在那裡。這種情況無疑是不正常的,不過正因為這樣才有趣不是嗎?
「喂!你在那裡做什麼?下等的賤民!」隨手抓過手邊的小熊玩偶,艾迪狠狠地朝著對方砸了過去。事實上,他不是沒想過對方能夠閃開。雖然就連那些負責保護他的護衛也沒有躲開過,不過他們不敢躲開也是其中一個理由。艾迪對自己感到自信,卻不是毫無理由的自大。但是眼前的光景實在是太過超出常理,以至於艾迪一瞬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青年自他的眼前消失了。正確來說,是以對人類來說絕不可能達到的高速閃開了艾迪丟向他的玩具熊。小熊玩偶穿過了青年留下的殘影,落在陽台冰冷的地板上。
「真有活力的孩子呢!」陌生的青年嗓音在艾迪的身後響起,那是沒有半分惱火的愉快語調。腦中第一次如此劇烈地響起警鐘,艾迪感受到自己的寒毛瞬間豎起。
「危險!」他聽見自己的本能在吶喊。
「快逃!」離開有這傢伙在的地方。
但艾迪的驕傲卻不允許他遵從。
果然不是人嗎?就算這樣又如何?在他面前擺顯嗎?該死的低等生物!膽敢違抗自己的垃圾都該付出代價!身體的反應比心中的咒罵聲更快,艾迪握緊了拳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揮去。傾注了全力的一拳沒有打中任何東西的觸感,更甚者,對方輕描淡寫地抓住了艾迪的手腕。
「別這麼粗暴嘛!這樣一點都不可愛喔?」長相清秀的青年微笑著將臉朝艾迪靠近,碧色的眼眸之中卻沒有半分不滿。或者該說是相反吧?青年眼中讚許的意思,就連艾迪都能夠輕易察覺。
沒有回應對方的打算,感覺自己被小看的艾迪揮出了未受到束縛的左拳。不過是來路不明的渣滓,竟敢對他品頭論足嗎?無論粗暴亦或是可愛,都不是應該用於自己身上的辭彙。正確來說,艾迪不會容許對方對自己做出任何的評價。不過是條卑賤的狗,少自以為是了!
第二次的攻擊毫無意外地失敗了,青年話語中的笑意愈加明顯:「唉呀!當那傢伙的孩子真是太可惜了呢!還是來當我的孩子吧?」
還沒有理解對方話中的意思,艾迪便感覺到頸部傳來一陣疼痛。青年利齒沒入頸脖的觸感,是身為人類的艾迪最後的感受。
艾迪成為了血族,這是青年──歐文的說法。歐文帶艾迪離開了生活十八年的大宅,領著他走進了城市的黑暗。雖然對於歐文有諸多不滿,艾迪的挑戰卻被歐文一次次接下。為了一雪前恥,艾迪就這麼跟在歐文身邊經過了漫長的歲月。直到某一天,歐文自他眼前失去了蹤跡,只留下一張「小艾迪也已經可以獨立了,那麼我就先走囉!」的字條。為了把那該死的傢伙抓出來狠狠揍一頓,艾迪更加努力地訓練自己的能力。已經失去了真實的情感,艾迪遵循著身為凡人時感情的回音。即便對於歐文的挑戰只是過去的自己所會有的無意義執著,他仍抓緊了這樣的心情。畢竟若承認了此刻的自己已經死去,他便不知該如何面對未來漫長的「生命」。

隨著時間過去,艾迪的力量越來越強,在所處的城市之中也得到了一定的地位。但是還不夠,現在的程度還遠遠不夠。要抓出歐文那混帳的尾巴,至少要再把上面那群沒用的廢渣拖下來才行!為了這個目的,他得有更出色的表現。錯誤與瑕疵都是不容許的,更別說是落入一群廢物陷阱之中這種低級失誤,根本就是恥辱中的恥辱!
艾迪狠狠踹了一旁的街燈一腳,本就有些閃爍的街燈一下子失去了光亮。將無用的回憶拋至腦後,他轉身拐進了一條黑暗的小巷。再想那些事也沒有意義,那混帳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果然還是填飽肚子。
「該死!餓得要命啊!」小聲嘟囔著,艾迪的視線停留在不遠處的垃圾堆之上。月光所照耀不到的陰影之中,有什麼東西在那裡。人形的生物一動也不動,「生」的氣息無比微弱,只有極為微弱的呼吸聲顯示了其並非死屍。稍微靠近一看,一張稚嫩的少年臉孔映入眼簾。
大概是剛打完架吧?少年身上滿是傷痕。大大小小的傷痕有新有舊,幾道新添上的傷口還不停滲著血。樣子看起來像是昏迷不醒,不過就算是醒來了,他身上的傷勢也不像是能自行離開。除此之外,或許是這地區青少年的惡意也說不定,眼前的少年未著片縷。現在的小鬼還真是糟糕啊?這種幼稚的方式是多少年前的把戲來著?話說回來,這東西是個沒用的傢伙呢!所以才會像條破抹布一樣被丟在這裡。
無論如何,這頓免費的晚餐他就收下了。
拎起昏迷中的少年,艾迪也不管對方現在傷得不輕,張口便咬了下去。甜美的鮮血流入體內,在感到能量逐漸充實的同時,一股狂暴的力量隨著血液而來。身體深處的獸性在騷動,呼喊著要他放出那被理智所囚禁的野獸。
這種感覺,過去也曾經有過。那是吸食狼人血液時的感覺,記得在那之後他的情緒不穩了好一段時間,還因為控制不住而攻擊了幾個路過的倒楣吸血鬼。即便如此,那股力量仍使他記憶深刻。這傢伙,不是人類嗎?
沒有原因的,某個想法在腦中浮現。
像是拎起小貓似地提起因噬咬而睜開眼睛的狼人少年,艾迪甩了甩對方的身軀。將少年的臉拉近,艾迪以倨傲的語氣開口:「喂!小鬼,要跟我走嗎?反正你也沒地方去吧!」
就當是備用糧食吧?反正也挺實用的。
少年似乎愣住了,就這麼傻傻地看著艾迪,沒有做出任何回答。見到對方的反應,艾迪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連說話都不會啊?真是沒用的東西!更加用力地甩了甩拎起的少年,艾迪接了下去:「你不會以為自己有資格拒絕吧?笨狗!」
發現自己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少年露出了苦笑。忍著身上無數傷口的疼痛,他以乾澀的聲音開口:「不是笨狗,我叫查理斯。」
「啊?那種事情不重要!反正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狗了!」將對方放下,艾迪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做出宣言。名字之類的東西毫無意義,要他記住他的名字?還是省省吧!
將自己的血液灌進查理斯的嘴裡,艾迪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建立了血絆之後,就不再需要害怕對方的背叛。即使他並不太習慣那種迷戀的眼神,但這是必要的措施。束縛對方,使其成為忠心的僕人──以血族不再擁有的「愛」之名。畢竟這小鬼是很棒的備用糧食啊!就是沒用了點。不過能力之類還是可以訓練的,只要好好調教多少還是能有點用處的吧!
從那天以後,艾迪的身邊多了一個忠心耿耿的狼人。雖然艾迪從未喊過查理斯的名字,卻已經暗暗記在心中。即便是條沒有用的笨狗,卻是他隔了多年以後再次得到的同伴。艾迪絕不會承認自己感到寂寞,也不認為自己需要夥伴之類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平等的位置,但是有些下屬也是不錯的吧?即使這些生物的生命於他而言都只是曇花一現,沒有誰能夠真正陪伴他走到遙遙無期的終點。但他也許還是期盼著的吧?有誰可以待在自己身邊。或許正因為壽命的無限,艾迪格外需要一個「活著」的理由。尚未成功挑戰的血父是一個,而現在的查理斯──成為了另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