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來的時候，心裡只飄著一個訊息：好久沒夢到高中時候的事了。
看著電子鐘，液晶螢幕顯示出六點二十七分這個鬧鐘即將響起的時刻。答，我的心裡跳了一下，時間進入了六點二十八分，我腦海裡不自覺地響起鬧鐘作響的聲音。黑色的阿拉伯數字因為機器老舊略呈虹色，勾引起我夢中的情景。
大概是高三寒假要結束的時候吧？但確切是什麼時候開始已說不清了，總之，我發現我有了實現別人願望的能力。
大家都有看過肥皂泡在陽光下的樣子吧，但你們一定沒有看過那種東西直接從一個人嘴巴裡吐出來，把他自己包住的樣子，這就是我真正發現這個能力時遇到的事情。那時候，老爸正跟我承諾，只要指考能按他的意思考上醫學系，而不是我之前跟他們提的社會系就會買機車給我，事實上，他除了機車，新電腦、個人小套房、冰箱等等都已經承諾過了，當然也少不了對未來的分析。就在我對他的「苦心」逐漸失去耐心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個巨大的泡泡從他嘴裡跑了出來，然後把他包住。驚愕中，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指，輕輕在那上面戳了一下。
啵。
破掉的畫面並不驚人，就只是靜靜地變成一堆細小的白沫，消散在空氣中，但似乎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發現異狀，同時我還「知道」了一件事：如果我真的這麼照父親的話做了，他的承諾一定會實現。之後我就只是敷衍地把父親的話聽完，心思卻完全集中在剛才發現的事情上。肚子隱約發出一些咕嚕的聲音。
剛開始，我還以為是我出了什麼毛病，像飛蚊症或遲來的中二病一類，但結果顯然不是如此。事實上，我發現這些泡泡的存在也許還是種自然現象，只是大部分的人沒有辦法發現它們，也不能「實現」它們。
「實現」是我想到最適合用來說明把它們戳破的動作，如果用解放或釋放，好像會給人泡泡裡包的事什麼壞東西的印象，儘管我還沒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在那次以前我就覺得泡泡其實不罕見，但那之後才發現原來我們周遭的泡泡有這麼多！要形容它的多寡嘛，大概就是台中的100號或台北的236號公車那樣吧，沒有的時候就是沒有，但一出現就是蟑螂車，而這個「有」和「沒有」的標準，大概就是人群多寡吧，它們只會從人的口中產生。不過我還沒從我嘴巴裡找到泡泡過就是了。
剛開始，我很不習慣這些泡泡，因為一天大多數的時候我都要上學，從出門通勤開始，到處都是人，這種現象第一次達到高峰的時候，我還以為公車上只有泡泡而沒有人，我甚至找不到卡要在哪邊刷。所幸，我要實現這些泡泡好像只有用手指去戳才可以，不然我想我應該會有好一陣子只能搭計程車上學，畢竟一車子的願望都同時實現，會發生什麼是不是我能預料的，至少在實現以前不能。
不過話說回來，同時實現那些矛盾的願望真的有點可怕。上次班對又鬧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好心實現了他們的願望，結果就是他們突然都瞎了，然後又字面上的黏在一起。恩，至少這樣他們有更多增進感情的機會了嘛。
但是，我一直到好幾個月後才發現，這個能力一點用也沒有。
五月的時候，我從小熟悉的鄰居辦了喪事，死者是高齡久病的老人。在上香之餘，我抱著多少一表感謝長久以來的照顧的心情，實現了正在哭喪的主人的願望，但我在知道了願望的內容後第一次對這個能力沒有信心：爸，你不要死。人死能復生嗎？我不知道，但我也沒辦法再多做些什麼了，就只是靜靜待在親友席，等待法事告一段落。
當天晚上，佛經的唱誦聲在一聲驚呼中停止了。老人死而復生。
之後幾天，鄰居的親友不斷前來祝賀，認為這一定是鄰居的孝心感動了上天，對此我只是一笑置之，繼續默默把題庫寫完。但一個禮拜後，我發現鄰居家飛出來的泡泡量逐漸變得驚人，而且都大的可怕，隨著我不斷實現那些願望，拜訪鄰居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家的家境因為老人的拖累一直不算太好，但因為這些絡繹不絕的祝賀跟禮品，他們的生活突然變得優渥些許。直到我實現了一個不起眼的願望。
等我回過神來，我發現我已經坐在飯廳，等每每時過午夜才回來的父親。
「爸，你從以前就想當醫生嗎？」我用這句話開啟了一夜漫談。原來，父親也不是沒有其它夢想的，只是他是五年級生，當時風氣嚴峻，我們家又是大家族，父親作為長子不得已必須繼承家業，這才從醫。但他為什麼想要我當醫生呢？父親用他一貫冷淡的口吻告訴我，如果我真的有想要學的東西，他一定阻止不了，但我就算走了醫生這條路，他覺得至少也是個生活優渥的選項。
最後，我問他想不想母親，他說他沒有一刻忘記。
「爸，你想再見媽一面嗎？」
「想啊，她每晚都來問我你過得好不好呢。」
嗯，那我不打擾了，爸，晚安，還有謝謝你。我相信父親說的話都是真心的，但他沒有吐出任何一個泛著浮華光芒的泡沫。
答。我搶在鬧鐘變成六點二十九分的時候起身關掉了鬧鐘，然後伸了個懶腰。
現在想想，好像在那之後我就漸漸看不到那些泡泡了，不過也無所謂了。掃掉最後一點關於夢的殘渣，我走到桌邊，清點今天預計要完成的題庫，然後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笑容，來去盥洗。
空氣裡泛著水氣的清新，以及濃濃的檀香味，鄰居的法事這兩天應該就辦滿一個月了，之後，我就該能有清靜的讀書環境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