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6日 星期三

歐特

第一章 歐特

【歐特】

  不世之奇鳥。鷹頭,鳥身,展翅百公尺,舉翼可飛千里。尾型如扇。冠七彩之羽,喙蜷曲,能勾撕獵物之皮肉。身軀多呈黑、棕色。歐特之爪強而有力,可碎巨巖,其腿形異,根部有二怪爪,墨黑,細如枯枝,然掃擊無常,破壞力驚人。血肉含劇毒,沾身必亡,據傳以天地靈氣可解毒,猶未證實。微睜之眼乃其最怪異處,直視有迷惑人心之效,使人陷於混亂,故不可視。

─【傳奇生物古鑑】

  厚重的古籍被扔到地上,揚起一片灰塵。細碎的白塵飄盪在少年與嘴角帶笑的男人中間。
  「哎!火氣這麼大做什麼?」男人一副輕鬆的樣子,臉上掛著笑容。
  「你要怎麼賠我?」兇手─黎佧德‧奇珂狠狠的瞪著男人。
  「賠你什麼?書是你弄掉的。」
  「誰要管這本爛書!格雷葛!請、問你是在耍我嗎?」少年咬牙,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竟然在跟自己裝傻,看到他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黎佧德的怒火快要爆發了。
  「欸欸~哪個傢伙這麼大膽,膽敢耍我們領主寶貴的兒子呢?」格雷葛還是揚著微笑,少年的聲音根本沒進到他的耳裡。
  「而且、就算你是奇珂家的少爺,德瑞老頭看到你這樣對待他的書,他鐵定會狠狠打你的屁股,再把你轟出他的藏書塔。」格雷葛指指孤單的躺在地上,與厚重塵埃相親相愛的古籍。哇!還折到書頁了……這下可不是輕輕鬆鬆就能了事的……格雷葛在心中苦笑,但他仍然沒有要撿起書的動作。
  「哼!這種不實的書早就該丟了!我真不明白守書人留著這東西做什麼!」男孩生氣的說,順腳往書的背脊踢去,再環起手臂看著貴重的典籍一路滑進笨重的書櫃底下。
  格雷葛彈了彈舌頭,眼神飄向窗外隱約可見的棕色身軀,看來這玩意果然是引起小少爺不開心的主因啊!
  「你再說一次外頭那傢伙是什麼東西!」
  「歐特。」格雷葛老實的回答,接著他看到黎佧德稚嫩的臉閃過一瞬間的猙獰。
  少年緩慢的揚起燦爛的笑容,躲在笑容底下的扭曲似乎怎麼樣都藏不起來。「我們到外面看看真正的歐特長什麼樣子吧?」雖然進入格雷葛耳中的是甜甜的聲音,但他發現自己怎麼都不想要違抗男孩的要求。



  映入眼中的第一印象是巨大。鳥獸的腳如枯枝般直立在地上,支撐著過於龐大身軀─棕色的大肉球─黎佧德發現就算自己和格雷葛的手環抱住這顆球也無法碰到另一端。
  「我很懷疑牠的腳是不是真的能支撐牠的身體……」少年皺眉,瞪向站在一旁的格雷葛。
  格雷葛揚起笑容,一副推銷員的表情,說:「這隻歐特是我能找到跑得最快的。根據訓練師的說法,歐特腳的粗細和身材差距越大,代表牠的品種越好。畢竟能撐起這麼巨大的身體的腳,肯定強而有力。」大概吧。格雷葛在心裡想著,嘴上可不敢說出口。
  少年點點頭,視野移到歐特的頭部。
  鷹頭,冠七彩之羽。
  黎佧德用鼻子哼了口氣,回想起書中的語句。
  總算有些地方寫對了,不然我幾乎要認為那本書根本就是講另一種奇獸。少年在心中想著,還是不忘罵無辜的典籍兩句。
  「這傢伙的眼睛怎麼回事?沒睡飽?」鳥獸的眼皮低垂,迷茫的神色掛在牠臉上。男孩直視著歐特的眼睛,不曉得為什麼,他突然覺得想要狠狠的往牠的頭打去,以洩心頭無名之怒。
  「啊!抱歉抱歉,少爺我忘記提醒你了。」接受到少年傳遞過來的疑惑眼神,格雷葛才慢條斯理的說:「歐特的最大特色就是牠的眼睛。雖然看起來好像快睡著了,但這其實是牠最平常的面貌。那本書上不是也有寫嗎?還提醒你不要直視。」
  少年沉默。
  確實書中有提過這件事,但他沒想過歐特的這種能力原來是來自天生的缺陷。這麼一想,他突然覺得自己錯怪剛剛被丟在地上踐踏的古典了。他仔細端詳歐特的眼睛,深吸一口氣。果然是看久了會讓人喪失理智的眼神─這個死魚眼鳥類。
  順著脖子上的羽毛轉移視線,黎佧德注意到這隻歐特的鞍具與其他騎獸的不同之處。由於歐特的身軀龐大到成為整團肉球─沒錯牠是圓的─鞍座呈現一種美麗的圓弧,服貼在歐特的背上,在尾端隆起一個座墊,形狀可供人的臀部安置,還附上靠墊。
  皮革是採用上等的軟牛皮製成,擦過油的表面被光線照得熠熠生輝,微風吹過能夠聞到新鮮皮革的味道。座墊的材質十分柔軟,即使長坐,也不會讓臀部或大腿受到太嚴重的傷害。繫住皮革的帶子分別從鞍座的上下兩端拉出,在歐特的前胸交集,集中點則鑲嵌了一顆拳頭大小的紅寶石。
  少年的臉沉了下來,才剛要開口,格雷葛已經先說話了。
  「我發誓這帶子不是我選的。」
  「那會是誰?我可不要這麼奢華的東西。」黎佧德皺眉,鑲了這顆寶石就是昭告天下自己是有錢人,不僅危險增加,還可能在出去玩的時候被認出身分,進而被抓回莊園……。想到這裡,他發了個寒顫,伸手將歐特胸前的寶石拿下。
  堅硬的物體突然從空中落下,倏地打在男孩稚嫩白皙的手臂上,眨眼的時間裡,赤色的印子浮出肌膚表層。少年的手被迫離開紅寶石,他錯愕的看著突然暴怒的歐特。
  眼神散漫的騎獸張開嘴,大聲嘶叫,發出嘎嘎的聲音。其中蘊含濃濃的警告意味。
  「事實上,」格雷葛說道,不等少主人提問。「聽訓練師的說法,這隻歐特好像非常喜歡寶石類的東西……要送牠離開訓練場的時候,訓練師準備了五副鞍具,讓牠自己選擇最合適的鞍座。結果牠看都不看,衝破重重障礙,跑進訓練師的倉庫,抓了人家的鎮店之寶就跑。」格雷葛乾笑,「訓練師還說牠當時熟練的動作還有路線肯定是有練過的……」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歐特為了紅寶石攻擊牠未來的主人以及訓練師咬牙切齒的表情,他還真不敢相信這件事竟然是真的!
  黎佧德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歐特,突然覺得很好笑。
  「我明白了。你要就留著吧!但是不要給我添麻煩。」
  也不曉得歐特聽不聽得懂,少年只是這麼說。接著歐特彎了彎頸子,彷彿是感謝主人,枯枝般的腳爪跪在地上,歐特張開嘴,頓了下:「嘔──!」震耳的聲音突然從牠的喉嚨衝出,聽起來就像某個人吃了太多東西快要吐出來一樣。少年反應不及,跌坐在地,一臉莫名其妙。
  格雷葛的笑聲陡然在身後響起。他回頭,只看見一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笑得亂七八糟,一副快陣亡的樣子。他滿臉通紅,瞪著格雷葛,罵道:「笑什麼!我根本不知道牠會發出這種叫聲!」
  「噗……少爺…你好可愛、咳、好痛、苦……哈……」
  「笑死你算了。」少年嘟起嘴。
  「你運氣不錯,看來這隻歐特的相性跟你很合,這種叫聲聽說是當歐特認定你是牠的主人時才會發出的聲音……噗!」格雷葛瞥了瞥坐在地上的男孩,回想起剛剛的畫面,再度陣亡。
  「哼!」少年懶得再理格雷葛。他順著歐特的邀請,爬上彈性十足的鞍座,腳掌的部位剛好踩在歐特圓球般的身軀突出的骨頭─就像未發展完整的翼翅─這並不是缺陷,所有的歐特都是這樣。因此這截突出的骨頭順理成章的成為人們騎乘時的腳踏墊。
  坐在歐特上頭看到的景緻與往常所見截然不同。遠方城鎮矗立的高塔被夕陽的餘暉染成整片的紅,細碎的雲彩在天空中流動。掛在城鎮上空的七色彩帶隨著風來回晃動,柔軟的材質反射著燦爛的光芒,在夕照之下波光粼粼。
  少年拉起韁繩,歐特彷彿不需要他指示就知道他想去哪裡,只需要動一下繩子,騎獸立刻轉換方向。徐徐的涼風吹在臉上,少年感到一陣暢快。
  就算不是傳說中的模樣又有什麼差別?
  「來吧!歐特,我們回家!」少年咧開笑容,隨手拉扯韁繩,騎獸隨即以飛快的速度跑下山坡。
  「等等!少爺!載我一程啊!」
  前方的一人一獸貌似完全沒聽見他說的話,男人喊叫的聲音逐較消散在空氣之中。
  格雷葛傻傻的望著歐特揚起的塵土遮住兩人的蹤跡,寧靜的森林矗立在四周,而精緻古雅的山中小屋前只留下他一人。


第二章 迷失

  陰涼帶有濕氣的空氣撲鼻而來,黎佧德深吸一口氣,感受到沁涼的濕意灌進鼻腔,舒暢的感覺通向全身每個細胞。他握住手中的韁繩,柔軟的皮革被包裹在細嫩的手掌中,吸收從掌中滲出的汗水。
  放眼所及盡是叢生陰暗的森林及灌木,稀疏薄弱的光線掙扎著從樹葉之間的縫隙穿透而出,卻不怎麼成功。黑暗籠罩著樹冠之下的世界,在微弱光影之中,每個東西的晃動都顯得有生命力,彷彿在影子之中緩緩脈動著,輕輕挑起黎佧德內心的懼意。
  少年撫摸著歐特的頸子,手掌感受著覆蓋在羽毛底下的生命脈動與溫暖,再次覺得安下心來,但他知道這樣子是沒有解決任何問題的。
  「唉……」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滿心埋怨自己的處境。
  從得到歐特之後的四個月裡,他天天騎著歐特到處跑。剛開始母親還有微詞,說不動之後就任由他去,他也越跑越遠,像遠方邊境的斥侯一般,不斷往家族領土的邊境探索過去。
  有的時候無法在一天之內趕回家,黎佧德直接在野外露宿,反正歐特有辦法自己狩獵,而他也不會餓著。幾次下來,家裡的人見怪不怪,如今恐怕要過一兩個禮拜才會有人出來尋找自己,到那時豈不是已經餓死了?
  黎佧德吸著鼻子,眼眶不知不覺酸了起來。
  歐特如枯枝般的腳穩健的在森林中行走,沙沙的聲音從腳下傳出,黎佧德想起半天前的不適,彷彿就像在作夢般。
  踏進森林裡並非他自願的。
  那時,他騎著歐特在邊境的一個小村莊中閒晃,村民起初覺得奇怪,看久了就不在意他的行為。反之,他們常常拿出自己的食物請黎佧德吃。黎佧德並沒有告知村民他的身分,歐特胸前的紅寶石被他用粗麻布包裹起來,乍看之下就跟普通的旅行者一模一樣,村人更是將他當作是年紀輕輕就出外旅行的少年。
  他樂得過自己的逍遙生活,對周圍的環境並未多加留心。
  兩三名男子突然從村屋的後面跑了出來,蓬頭垢面,漆黑的膚色,黎佧德驚慌之下只看到三個黑影,而他們明顯的眼白就像唯一的五官。
  其中一個男人手中握著燃燒中的木柴,朝著黎佧德衝過來。當時他腦子一片空白,沒想到要離開威脅,握著韁繩的手一動也不動。
  木柴傳來一股馨香,少年不知道這是什麼味道。騎在腳下的歐特卻發出不安的躁動,牠左右搖晃著頭,細瘦的腳跺著泥地,在被踩得堅實的泥上踏出一條條痕跡。
  陌生人漆黑的臉上劃出一條弧線,把冒出黃煙的木柴貼上歐特的喙。
  就在那一剎那,歐特發出了非常淒厲的叫聲,以黎佧德從未駕馭過的角度跳開木柴,劇烈的震動幾乎把他甩下去,黎佧德緊張地抱住歐特的脖子,倒豎起的羽毛非常堅硬,他能夠感受到牠的憤怒─
  騎獸不受控制的甩著頭,全身肌肉僵硬的鼓起。少年試著控制住歐特的行動,卻徒勞無功。鳥獸撞倒其中一個男人,不顧一切地衝進環繞邊境的密林之中。
  接著就是現在這種情況。
  他「暈歐特」的情況就不說了。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男人拿的好像是歐特最討厭的蠱木的樹枝,聽說只要聞到這種木頭的味道,這種鳥獸就會發狂,而國境以南生長蠱木的地方則完全看不到歐特的身影。這下倒是可以確認了。
  「你倒是說說看要怎麼辦!」少年拍了拍歐特的後腦勺,賭氣地說。
  歐特只是回以嘎嘎的叫聲,繼續向前走著。
  「要是出不去的話,我們兩個就只能夠抱在一起變成陰森森的白骨了。」黎佧德刻意用一副很感傷的語調說話,吸了吸鼻子。
  歐特穩健的走著,頸子卻微側,看了眼坐在自己背上的少年。
  少年愣了。難道他剛剛被這個死魚眼只有眼白的生物翻白眼了?
  他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迷路在森林裡走不出去就算了,竟然被一個眼白比自己還多的生物翻白眼…… 噢!奇恥大辱!
  「嘎!」
  歐特的叫聲將正在搥心肝的少年拉回現實。
  透過密林的光線越來越強,燦爛的光充滿眼瞳。少年眨了眨眼,震懾於壯麗的景致,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完全不能與眼前相提並論,害怕的情緒瞬間閃過黎佧德的心頭。
  原來歐特不知不覺已經帶著他走到密林的邊緣。
  他們正在陡峭的斷崖上,俯瞰下去是父親的整塊領土。綠油油的土地覆蓋整片大地,渺小的村莊則分散在不同地方,最遠處有一小塊突起的山丘,黎佧德瞇起眼睛,那裡就是領主宅邸。
  時間已是傍晚,壯麗惹眼的火紅色染滿天際、山樹以及整個大地。雲彩在空中形成一條一條的痕跡,從橘紅漸層至黃澄,宛如絢爛的彩帶,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從黑暗的密林中解脫的舒暢感與壯觀的景緻帶來的震撼交織在一起,黎佧德感動的坐在歐特上,內心澎湃的情緒幾乎滿溢,淚水鼻涕不斷湧出,少年斷斷續續的吸著鼻子。
  歐特跺了跺腳,甩了甩頭。少年突然有種騎獸是在嫌惡他的淚水鼻涕掉在牠的背上的感覺。他咧開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笑了出來。


第三章 再見

  黎佧德做夢也想不到,當他千里迢迢地從邊地返家之後會是看到這種情形。
  濃濃的幾乎稠化的黑煙從領主宅邸汩汩冒出,兇如猛獸的火舌竄出窗口,來回舔拭著牆面。整棟建築物發出燦爛的紅光,所有的地方無一倖免,通通被赤紅的巨獸占領。
  人呢?有人逃出來嗎?
  黎佧德心慌的看著四周,這種情形無法進去救人。幾經思量,他扯開韁繩往住宅的四周繞去。
  刺鼻的燒焦味充滿鼻腔,火光就像巨大的營火照得周圍一片明亮。炙熱的溫度將一半的身軀烤得十分溫暖,黎佧德卻覺得自己的心情跟另一半一樣,寒冷沒有溫度。
  宅邸後方的馬廄傳來數人高聲交談的聲音,少年心中一陣興奮,可能有倖存者的想法讓他的心跳劇烈跳動。聽了一段時間後,他皺起眉頭,這些人的聲音有點不對勁,似乎過度興奮了?如果是家裡的人,在失火之後應該不會發出這種歡笑聲才是─
  歐特快速的腳程不容他多加思考,穿越樹叢之後,黎佧德用力拉起韁繩。火光照射下的馬廄彷彿也被燃燒似的─但這是錯覺─馬廄前站著幾個身影,陌生的男性。他們的腳邊堆疊著幾個大箱子。
  黎佧德瞇起眼睛,那些箱子用很精緻的黑檀木製成,上面都有「新月之星」的記號─奇珂家族的家徽。
  「你們是誰!」他尖銳的喊著。
  如果是他們幹的……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少年死握著韁繩,指甲深深的刺進手掌,滲出幾滴血絲。
  幾個男人相互對視,在火焰的映照下,他們的眼瞳都投出血色的光芒,殺意浮現。染血的武器從暗處被拿了出來,陰森的刃鋒透出不祥的色彩。
  少年慘白著臉,那些武器沾染的是誰的血?有人被殺了嗎?困惑之後,憤怒湧上,他不感到恐懼,或許是現在的處境已經不利到了極點,所以反而只剩下清晰的思緒吧!
  對方共有五人,每個手上都有鋒利的武器。而他的手上只有一把木弓、一袋弓箭,以及歐特的速度。
  他咬著牙,撫摸著歐特的後頸。「拜託你了。」少年喃喃說著,如同祈禱。

  騎獸仗著強力的腳奔馳,一蹲一跳,越過男人的上方。黎佧德半轉過身,拉緊弓弦,瞇眼凝神,疾射羽箭。歐特踏到地面,迅速轉身,腳爪在土地上劃出數道痕跡。
  被射中肩膀的男人瞪大眼睛,表情猙獰的扭曲。
  他握緊彎刀,朝著歐特衝了過來。後者表情一如既往的無謂,往旁邊晃去,輕鬆閃過男人的攻擊。
  「嘎啊啊!」粗壯的男子發出意義不明的叫聲,第二個朝黎佧德發動攻擊。少年驅使騎獸跳往一旁,每天和歐特鍛鍊出的默契讓他能靈活應對戰鬥。
  羽箭不斷射出,少年的臂力不足,無法對男人造成重大傷害,只是徒增他們的憤怒。面對幾個快失去理智的成年人,黎佧德察覺自己開始失去準頭,後背盡是汗水。
  「小少爺!」熟悉的聲音突地從背後響起。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黎佧德轉身,格雷葛從後方跑了過來,身上的鎧甲血跡斑斑。
  「少爺你怎麼會這時間回來?」格雷葛喘著氣,把手搭在黎佧德肩上。
  「格雷葛,大家都怎麼了?」少年小聲的說,感到喉頭有些哽咽。
  「……被殺了。」格雷葛低聲說著。然後對少年呆愣的臉露出平常的笑容。
  還沒反應過來,巨大的拉力扯住他的肩膀,將他從歐特身上摔向地面。
  黎佧德痛叫一聲。堅硬的土地在他的手肘擦出一條條血痕。透過眼角的餘光,他發現格雷葛手中血跡斑斑的劍,赫然是父親從不離身的寶劍。
  「親愛的少爺,你回來的真不是時候。」格雷葛握住少年的脖子,將他打向地面。「原本呢,你只會看見一座廢墟,然後我會把你帶走,好好的撫養你成為奇珂家的繼承人,最後你會乖乖的把這塊領土交給我。」男人笑了笑,在火光的照射下,他的臉扭曲成詭異的表情。
  「誰曉得這隻歐特這麼聰明,沒多久就帶著你從森林出來。」格雷葛頓了頓,兇狠的瞪大眼睛。「壞了我所有的計畫。」隨即他又露出笑容,說道:「真是失策,對吧?」
  黎佧德躺在地上,腦中一片混沌。格雷葛?他最信任的人,屠殺了他的家族?這副善變的模樣才是他的真實面貌?少年閉上眼睛,突然什麼都不想管了。火舌仍然在吞噬他的家,劈哩啪啦的聲音不斷響起。他聽見那群陌生人粗重的呼吸聲,而格雷葛的溫度熱的嚇人,如一塊燙鐵般燒著他的脖子。歐特獨特的呼吸聲就在身旁,但是自己還能保有牠嗎?牠是格雷葛送的禮物啊!
  滾燙的淚水不斷湧出,無法停止。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他絕望的想著。
  格雷葛的手卻離開他的脖子,他睜開眼睛,只看見格雷葛的背影。男人擺了擺手,冷冷的說:「殺了他。」
  幾個男人圍了上來,不懷好意地笑著。
  他們手中的武器仍然滴落著鮮血,到底是誰的血?黎佧德模糊的想。他坐起身子,將漫天的紅光黑煙與陌生人的臉孔格雷葛的背影通通看在眼裡,火焰扭曲著世界,地獄。這就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後的景色。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歐特嚎叫一聲,鼓起全身的肌肉衝向那群男人,強硬的腳爪踩上其中一人的胸口,那人慘叫,倒地。騎獸側過頭,露出堅毅的表情,以鳥喙鈎起少年的衣領,將他放在自己背上。
  歐特兇猛的叫,堅硬的鳥喙往前擊去,嚇得男人們不敢前進。
  「你們在搞什麼。」格雷葛說,舉起手中的劍。「連一隻鳥都可以把你們逼退,我是不是找錯人了?」從容的笑容浮現,看向少年的眼中卻有著殺意。
  「……格雷葛。」黎佧德低聲說著,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面對這個照顧他十餘年的男子,全家族的仇人。
  「黎佧德‧奇珂,為了你好,乖乖受死吧!」男人說到,出現在歐特右側,原本拿在右手的劍拋到左手,他手一反,劍刃垂直砍向少年的背脊。
  歐特跟著旋轉,蹲下,頭錘撞向格雷葛的腰際。
  其他男人靠了過來,圍成一個半圓,銳利的武器朝少年砍殺,卻因為歐特敏捷的動作而悉數落空。
  「啊─!該死的笨鳥砍了牠!」男子舉起刀,直刺。
  「不行!」格雷葛大叫,為時卻晚。
  暗黑色的液體疾噴而出,噴灑在男人們的身上。
  哀嚎四起,離得最近的男人渾身黑血,劇毒的液體在男人身體上沁出白煙。男人的尖叫岔了音,劇烈的痛苦讓他不住地打滾,但液體卻如黏膠般無法脫落,迅速滲入皮膚之中。
  格雷葛遮掩著被黑血濺上的臉,看著一群壞事的同伴。治療歐特體內劇毒的藥不是沒有,卻會留下極難康復的後遺症,更麻煩的是這種藥舉世稀有,沒有人會去招惹這些騎獸。而這些劇毒在心神不寧時發作的最快,男人瞥了眼躺在地上已無氣息的同伴們,再看了看也染了血的少年。
  那孩子沒救了。也好,目的達成了。他揚起笑容,忍受撕裂般的疼痛,表情在黑血滲透下顯得詭異。他順手牽了匹馬,揚長而去。
  少年跪在地上,難以置信的看著倒在地上的騎獸。
  牠粗重的喘氣,傷口刺穿了要害,黑色的血汩汩流出。半睜的眼茫然地看著少年,逐漸失去原本的神采。
  黑血淌過膝蓋、手掌,燒灼著皮膚表層,刺痛滲入骨髓,彷彿要撕裂每一塊肌肉。黎佧德無法克制斗大的淚水滴落,他聳著肩膀,低聲啜泣。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夠強?
  為什麼不能堅持下去?
  為什麼不好好學習劍術?
  為什麼要連累歐特?
  為什麼只能任人宰割………?
  混亂在腦中旋轉,不甘心在胸口發酵,黎佧德咬牙,頭暈目眩。倒在地上的歐特滿地無聲息的屍體堅硬的土地格雷葛的背影火光逐漸削弱不安跺腳的馬匹樹影晃動滿是璀燦星辰的天空─他感覺疼痛直衝腦門,在眼前爆出強光。
  白色柔和的光芒倏地出現在身周,灼熱的刺痛緩和下來,半透明的光點如棉絮般飄浮,降落在黎佧德被黑血侵蝕的傷口。滲入體內的黑色汙漬退了出來,蒸發成不可捉摸的氣息,融在空氣中,消逝。
  看著白光環繞在自己和歐特旁邊,少年呆愣。鳥獸的黑血轉為普通的艷紅,在清冷的光芒之中,騎獸的身軀跟著轉變,突出的翼骨伸長,將原本肉球的身材撐開,巨大的翅膀覆蓋住身側;如枯枝的腳爪豎起,隨著更結實的鷹爪從肉球中伸出而移至腿骨根部。
  白光覆蓋下的歐特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鳥獸,成團的圓球消失無蹤,剩下平滑而結實的身軀。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卻沒有癒合,大量的紅將鳥獸新生的軀體變得慘不忍睹,歐特昂起頭,嘎叫一聲,虛弱而幾乎無聲。
  棉絮般的白光往四周飄散,消逝無蹤。
  黎佧德扶起歐特的頭,搞不清楚自己的騎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歐特張開鳥喙,在少年手中吐出一塊堅硬的石頭,牠的氣息逐漸消失,隨風消散。



  鳥聲啁啾,湛藍的天空不見一點雲絲,一如既往的和平。
  原屬奇珂家的領土無人管裡,山丘上的宅邸只剩下一座焦黑的廢墟,而這是三年前的事情。
  那一天紅光漫天,不祥的顏色染滿了整片黑夜。許多村莊的人都看見了那片景象,卻直到天亮才有人發現奇珂家的慘劇。廢墟中發現了數座焦黑的軀體,而後方的馬廄則有數名男子與一隻不知道是什麼種類的巨鳥。
  巨鳥的旁邊倒落一副疑似為歐特專用的鞍具,連接鞍座的最重要交叉點的東西已經遺失,因此整個鞍具都只能廢棄。
  沒有被燒到的馬鞍下放著數個有奇珂家族徽記的木箱,裡面都是一些財物,但並沒有最重要的家徽印章與領土證明書。
  經過確認,廢墟中所有可辨識的軀體只有三十四具,少了兩具。
  一個推測是奇珂家的么子,另一個則是他的隨從。
  由於重要物件遺失以及無法判定繼承人生死,奇珂家的領地至今仍沒有主人。經過協議,各村莊仍奉奇珂家族為主,另立一個機構接受各地稅收,若是奇珂家么子返回,機構將自動歸還奇珂家財產。
  手中拿著煙斗的老人如是說著,對這個突然向他問起歷史的陌生人感到困惑。
  來人披著一件斗篷,看不清楚面貌,只是給人一種年輕卻又滄桑的不協調感。「謝謝你。」他說著,聲音很清澈。轉身,掛在胸前的黑色石頭跟著畫出圓弧,在刺眼的陽光之下,石頭卻透出一絲血紅。
  看著那顆石頭,老人突然打了個寒顫。
  陌生人走向停在外頭的一隻歐特,極為熟練的跳上鞍座。那隻歐特的脾氣似乎非常暴躁,不像有訓練過的樣子,卻又乖乖的讓人坐在上面。
  「……真是奇怪哪!」老人喃喃說道。盯著陌生人騎著歐特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吸了口煙,緩緩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