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日 星期三

死亡的重生――亞南納之風



黯淡的青色天空,灰暗的夕陽在山風吹拂下,緩緩沉入地平線下。
一名身上披著藏青色袍子的年邁男子,拄著由數根藤蔓纏繞而成的拐杖,領著一隻瘦小的騾子,走在黃昏的小路上。
前方不遠處,小村落的燈火開始亮起,迎接著漫長夜晚的到來。
老人用拐杖喝斥著騾子趕緊前進,同時望了一下在騾子背上的東西,緩緩地說著「再忍耐一下,孩子,就快到了。」
包裹著亞麻布的生命,發出虛弱的聲響,在扭動的時候從布匹中滲出血來。
騾子被血腥的味道招來的蒼蠅騷擾,不耐煩地甩了甩頭,同時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村落裡,一個趕著家畜進入柵欄內的村民,看見了老人從小路上走過來的身影,連忙揮手並提著燈火走了過去。
「大鱗法師(Tannin Master)。」村民提著燈靠近老人並稱呼著,對著老人此時的到來表示驚訝「您怎麼會在這個時節來這裡?」
「許久不見了,邵克。」老法師抬起頭來,在燈火的映照下,蒼老的臉上有著如蛇鱗般的黑色紋路密布著「我明日要去拜訪澤之主,麻煩找個地方讓我和這孩子歇息一下。」
「這孩子?」名為邵克的男子循著法師的眼睛,看向騾子背上亞麻布包著的形體,然後看著老法師,以眼神詢問著是否能看一下所說的孩子。
老人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騾子旁,用藤杖揭起覆蓋在上頭的亞麻布,露出裡頭的孩子。
邵克湊上前去看,接著大驚失色地退後,望著老法師說著「大法師,這孩子究竟是……」
「我在一座森林中發現他時,他已經是這副模樣了。」老法師低聲地說著「雖然盡可能地維持他的生命,但也只是徒增這孩子的痛苦而已,所以只好來尋求澤之主的幫忙。」
「我明白了。」邵克表示理解,然後提著燈引著法師前進。
逐漸晦暗的村落中,一盞油燈和騾子的蹄聲,慢慢地往村子內而去。

在邵克和其他村民的幫助下,老法師暫時在一間空屋內歇息著;這間屋子原本是村中一名男子和他母親居住著,後來男子被夜行的野獸所咬死,他母親也在冬天被大雪帶走生命,之後這間屋子就寂寥地立在這裡無人接近。
村民們動手將廢棄的木頭和雜草清除,然後幫忙法師升起爐火,並送了些食物過來,在法師的感謝後便各自回家去。
整理過後,法師在略為冰冷的地上鋪上草蓆,讓被包裹住的孩子躺下,然後拿出村人送來的食物,洋蔥、芝麻菜、黑麵包和一小塊乳酪,就著旅行攜帶著的一小瓶酒吃著。
老法師剝了塊麵包,試圖讓孩子吃下去,但是地上的孩子只是不斷呻吟著,隨著身體的扭動,亞麻布上的血漬也越來越濃;老法師嘆了口氣只好放棄,拾起放在一旁的枝條和木柴,用麻繩開始編織著一個簡陋但牢固的柴架子。
這時候,一個聲音從外頭傳來「大鱗法師,您在休息了嗎?」
老法師起身讓門外的人進來,只見一位有些矮胖的中年婦女,手提著一籠野菜和草葉,對法師說著「法師,這一點東西還請您收下。」
「謝謝妳了,齊娜。」法師收下東西,然後說著「妳家中那些孩子應該都還好吧?」
「是啊,現在可好的不得安寧呢。」名為齊娜的婦人笑著說到「不過也多虧了法師的幫助,他們那時候才能脫離險境。」
然後齊娜看向躺在草蓆上的孩子,悄聲地對法師問著「法師,那孩子就是大家說的,龍主的孩子嗎?」
「如果他能活下來的話,他就是。」法師望著痛苦掙扎的孩子說著「說是巧合也好,命運也好,但是我如果沒遇見他的話,那孩子大概昨天就已經死了。」
「……看著他就讓我想到之前我死去的兒子。」齊娜的聲音有些哀嘆,然後搖搖頭說著「法師,你不能為這孩子再做些什麼嗎?」
「能做的我幾乎都做了,剩下的,就是這孩子的意志。」老法師低下頭來,沉重地說著「我最後的方法,就是帶這孩子去沼澤之主那裡。」
齊娜呼了口氣,然後對著法師行禮告辭。
老法師再次回到屋內,繼續看顧著孩子並完成手中的作業。

隔天一早,霧氣還未散去的時候,老法師背上昨夜編織的架子,將亞麻布的孩子放置在架子內,帶著孩子往村外出發。
濕漉漉的雜草掃過老人袍子的下襬,隨著前進的方向,法師穿的袍子也越來越悶濕;拄著拐杖走進一片森林內,還未散去的濃霧阻礙了法師的視野,只見法師舉起藤杖,細神盯著拐杖上刻著的雙纏蛇圖案,然後在濃霧中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不知走了多久後,開始聽見溪水流動的聲響,用藤杖撥開阻擋的樹叢,只見山壁上流下的小泉水,一支順著岩石的細縫流到地底下,另一支流過老法師的腳邊,將黏附在草鞋上的泥巴慢慢刷洗掉。
老法師坐下來洗滌著雙腳,然後摘取一旁較大的樹葉,取著山壁上的泉水,餵給孩子喝下;此時的孩子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虛弱,不過似乎有些清醒了,已經能張開嘴喝下老法師給的泉水。
「能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孩子?」老法師輕聲地說著「從現在開始,不論你是否能瞭解,只要聽著我說的話就好了。」
重新揹起孩子,老法師沿著小溪水的方向,走向山壁的另一端「在很久以前,在我們都還沒來到這世界的時代裡,有著一尊偉大且神聖的龍存在。」
「龍的名字我們說不出來,因此我們呼喚祂獨一無二的稱呼為YMKtM,或是尊稱祂是“永存的主人”。」法師謹慎地踏在濕滑的石頭上,慢慢地走在崎嶇不平的河道中「永存的主人是慈悲也是嚴厲的,他為了我們甘願捨棄自己至高至上的身分,創造了我們這些被詛咒的人也能生存的世界。」
「為了這個原因,主人的肉、血、骨、腸臟等身軀,都化為守護這世界的亞龍,與來自天上的使徒爭鬥,最後獲勝,因此我們得以存在於這世界。」手中的藤杖驅趕著附近飛來的蟲子,法師持續地說著故事,背上的孩子似乎也專注地聆聽著「在所有亞龍、龍眾之中,有一尊叫做伊洛阿肯斯(Illuyankas)的龍,他是主人的肉所化身的巨獸。」
「伊洛阿肯斯本當存在,但是受到使徒干擾因而腐敗而未能誕生。」
「於是主人的血撿起哀哭的靈魂作為力,挖掘出死寂的石頭作為足,讓腐敗的肉得以行走,使龍得以誕生。」法師停下腳步,望著山壁的背面說著「那就是靈魂的希烏爾,山石的畢蒙,腐肉的王――伊洛阿肯斯。」
在法師眼前的,是一個位於山壁後方,無法見底的洞穴,從中似乎傳來陣陣的地鳴聲。
「澤之主,腐肉王,伊洛阿肯斯。」老法師將手中的藤杖丟到洞口前然後說到「我帶著將成為龍主的孩子來見您了。」
說完後,丟在地上的藤杖開始像蛇一樣動著,然後蛇行到洞口,化為一條粗壯的藤繩延伸到洞穴底部;法師於是小心翼翼地調整好重心,抓著藤蔓而下。
洞穴內是個出乎意料寬大的空間,到處是從頂端垂下的石柱和水蝕的洞穴,不時滴落的水聲反到加深了這裡的寧靜感。
「這裡就是伊洛阿肯斯的所在地。」到了底部,老法師繼續說著故事並沿著洞穴岩石的脈絡走著「仔細聽著,會聽見伊洛阿肯斯呼吸的聲音。」
「我記得是這麼形容的……祂本當如土和山般強壯,既從腐肉中誕生,又誰能令祂死亡?祂的氣力在胸中膨脹,祂的力量是肚腹中的火,祂的骨就是石,祂的肉纏繞在骨上,祂的鱗彷彿盾甲,祂是大地的王,又誰敢給予祂死亡?
「我方才說,龍眾和天上使徒的決戰,結果而言是獲勝,但是對伊洛阿肯斯而言卻是敗退。」走著走著,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股硫磺的惡臭味,溫度也越來越潮濕,老法師繼續攀過石頭說著「在戰役中,祂的力量雖然被使徒們視為恐怖的戰車,但是最後,祂的雙足仍被巨輪打斷,無法動彈。」
「就在使徒們即將要消滅祂身軀的力量和靈魂時,伊洛阿肯斯的驕傲甦醒,以硫磺之火燒融巨輪,然後將自己的身軀崩解。」當法師爬上一個洞窟後,深藏在山壁之下的地方顯現於眼前「祂的驕傲守護了那些上古被詛咒者,也就是我們還徘徊在這世界上的祖先,龍與人彼此守護著各自的靈魂,因此誕生了這個地方。」
「這裡就是腐肉沼,王的身體。」
在法師眼下的,是個中央燃燒著硫磺之火,白色的骨骸形成一個巨大的支架頂住洞穴的上方,同時周遭充滿著黏稠且不時冒泡的紫黑色沼澤。
老法師放下背後的孩子,開始解開包在他身上的亞麻布,在凝結著一層又一層的褐色的血塊與布料下,最後露出了孩子全部的身軀。
只見那名孩子身上黏附著不知名的血液,在身上到處爬竄著,然後像是毒藥一樣,那些血液將孩子的皮膚燒灼成一塊塊的皺褶,而臉上更因為腐蝕的關係而露出了半邊的臉骨,但是眼睛還是骨碌碌地打轉著。
「聽我說,孩子。」老法師看著重傷的孩子說到「將你的身軀變成這個模樣的是主人的血,祂的血具有無上的力量,以我們的身軀是無法承受這樣的力量。」
「或許你是意外沾染到的,到是你能還活到現在。」望著孩子流出眼淚的眼睛,老法師低聲地說著「我沒辦法再救你了,現在唯一能拯救你的,就是腐肉王,也就是這座沼澤。」
「但是你要有存活的意志才行,不然你還是難逃一死。」老法師蹲坐下來,對著孩子說出最後的問題「你想活著,就眨眼,我會將你送進沼澤內;反之就閉上眼。」
孩子充滿著淚水的眼睛看著老人,然後眨了眨眼,眼神中充滿無可比擬的覺悟與意志。
老人頷首,然後從懷中拿出一疊半透明的蛇蛻,纏在那名孩子的肩膀上;接著抱起他,走到沼著的邊緣。
「腐肉王、眾蛇祖啊!」老法師大聲地喊著「我乃大鱗之蛇,奧伯隆・馬納果達(Oberon Malacoda)!我將這孩子的生命託付給汝等,讓他的生命在此地重生!」
「孩子,你將踏入絕望的深淵,但你終將重生!」雙手鬆開,孩子張著眼墜入到沼澤中,激起一片泥水,然後硫磺的火焰開始熊熊地猛烈燃燒。
「讓他殘破的身體浸入到如死亡一樣無底的沼澤裡,讓過去的亡魂看看他們的子孫!」法師奧伯隆繼續說著「蛇蛻之下的黑暗,是不死的意志在支撐,而晦暗的腐肉中蘊含著古老的力量!伊洛阿肯斯,腐肉王啊!讓這孩子的生命與龍共存,讓主人的血與肉誕生出這孩子的靈魂之力啊!」
沼澤開始冒出沸騰的泡沫,無數白色的幽魂浮出,注視著孩子沉沒的地方,硫磺的火焰持續燃燒,上方骨架也噴出紫藍色的火焰,將整個沼澤壟罩在硫磺的火焰中。

不知過了多久,沸騰泡沫開始變少,硫磺的火焰也逐漸減弱並回歸到中央的地方,幽魂也重新沉浸到沼澤中。
最後,一團蛇蛻隨著泡沫福到沼澤上,奧伯隆法師將那團蛇蛻拉到岸邊,然後打開。
像是剛誕生的赤子一樣,重生的、完整的孩童,正努力地用腳站起來。
「你活下來了,孩子。」老法師輕聲地說著「從今以後,你就是龍主的孩子,與龍齊平的蛇人,領導未來的智者。」
老法師扶起孩子,然後讓他披上用蛇蛻做成的斗篷並且說著「我叫做奧伯隆•馬納果達,你想去哪裡呢,孩子?」
孩子抓住法師的袍子,眼神望著老法師;老法師沉默了一會,然後頷首同意。
在法師帶著孩子離開此地時,法師問著「你有名字嗎?」
「沒有……」孩子沙啞的聲音說著,同時拉緊著身上的蛇蛻斗篷,有些顫抖「我不知道……」
法師於是思考片刻,接著說到「嗯,那我給你個名字,就叫你亞南納(Ariena),是“亞麻籽”的意思,如何?」
孩子點頭同意,然後隨著奧伯隆法師離開了洞穴。

過了許多年之後,有著一名賢哲之人的傳說大陸上流傳著。
這名賢哲之人名為亞南納•希里阿多,與他的師傅在各地旅遊著,尋找著真理之王的繼承者,亞南納總是披著一件破舊的蛇蛻在脖子上,不願任何人碰觸。
他能呼喚風,聽見風中的話語;他能理解生與死的哀傷,替他們獻上新生的祝福與對死亡祈禱;他不擅言語,因此他比任何人都善於思考。
人們如此稱呼他,風的行者(Wind Walker),因為他從死亡中重生,漫步在世界的風之中,在各片大陸之上,帶領著任何迷失的亡魂,回到應安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