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3日 星期三

羔羊的魔法


法雅住的小村在半山腰上,放眼望去除了草坡還是草坡。
她從未思考過自己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一個人無所事事的生活:在早晨隨意挽起柔軟蜜金色的長髮,打掃房間,到廚房煮三餐,接著做一整天的手工藝,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某一天早晨從惡夢中醒來。
她很常做夢,卻從來沒有一次是這種令她不安的惡夢。雖然這也並不合理,她應該並不曉得惡夢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嘆了口氣,打開冰箱。
安娜說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法雅知道她是對的,所以再怎麼困擾,她也無法去找鄰居艾蕾卡等人聊天抒發心情;即使無事可做,卻連借報紙也不敢。因為這裡除了被放任在草坡上的綿羊群之外,其他娛樂簡直乏善可陳,何況她們這群女人之間的共通話題似乎並沒有想像中得多。
「大概是我天生不擅長交際的問題,」她一邊動手煎蛋一邊自言自語。「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身邊都只有女生這件事,會很奇怪嗎?我原本還以為人類真的就只有這個性別……」
──直到她失去記憶,來到這個小村為止。



昨天下午她決定出門一趟,徒步繞過草坡去安娜家,當她敲了幾下門之後自己開門走進去時,那位精明冷靜的三十八歲女醫生坐在書桌前面露驚訝。
「這是妳住到這裡來第一次主動找我呢。」
「打擾到妳了嗎?」
「沒有,相反,我很高興,」她笑著說。「坐吧,喝杯熱茶。」
「謝謝。」法雅很乾脆接受,安娜準備茶點非常細心,她的個性也表現在喜歡簡單風格和冷硬黑白色調裝潢這點,總讓法雅覺得很像身處在醫院辦公室。

「所以妳記起來搬到這裡之前的事情了?」
兩人接著坐下,法雅搖搖頭。「沒有全部記起來,但是、因為最近作夢夢得很頻繁……」
「別急,妳慢慢說。」
「嗯,」她微低著頭緩口氣。「有些只記得是作了夢但不記得內容,有些覺得應該是以前的事……就是在以前住的地方,和姊姊一起。」
「在做什麼呢?」
她轉過頭看向屋外一望無際的草坡,表情有些出神。
「看羊。」
「羊?」
「綿羊,」法雅轉過頭看著她。「第一次我就說過了吧,我以前是牧羊女。」
「可是那時候的妳除了知道有一個姊姊和堅持自己是牧羊女以外,沒有其他的記憶,」安娜的眼睛瞇起一道尾紋。「除了看羊還有做什麼呢?」
「以前住的地方很暗,白天很短,感覺沒多久就是晚上了,姊姊每天都要我去趕羊,非常非常多的羊。」
「比這裡還要多?」
「比這裡還要多,」法雅肯定地說。「不過我不記得姊姊在做什麼,其實我連她的臉都看不清楚。」
安娜表情有些古怪。「但那是妳唯一記起來的親人吧?」

法雅低下頭,微微捧緊著沒有任何圖案裝飾的瓷白色茶杯,褐紅液面上倒映著的精緻臉孔茫然無神。
「雖然覺得……以前的事慢慢再想就好,總會記起來的,但也不知道為什麼愈來愈沒有動力去想──外面的世界,肯定發生了不好的事,對嗎?」法雅回過神來看著涼澀的紅茶,忽然感覺到從腳底湧出的一股空盪。「所以我這次才想先過來找妳,雖然剛開始不是很懂,只是從報紙那裡發現他們好像很常見。」
「他們?」
「他們……男性,」她繼續低著頭。「到底是什麼?」
兩人陷入了沉默。
「妳怎麼會有報紙?」
「對、對不起!」法雅手抖了一下,驚慌抬起頭。「是我去拜託艾蕾卡借我的。」她一瞬間覺得安娜生氣了,但對面的人卻是表情未變。
然後她嘆了口氣。「以前是很常見。」
「……咦?」
「妳讀的報紙提到多少?」
法雅咬咬嘴唇。「我國的未婚率創新高,是因為男性大量減少。」
「那麼妳自己覺得呢?法雅,」安娜凝神望著她。「妳知道這個村子現在的居民都是單身女性吧?」
「是的。」
「但我們都是人,」她歛起眼眸,潤了一口茶。「而人本來就有分男性跟女性。」



法雅想起第一次見到安娜時的情形:因為原因不明的輕度昏迷,眼壓高得看不清床邊四周有什麼人在看著自己,想不起除了名字、姊姊、和牧羊女以外的記憶,如果沒有那時安娜在耳邊輕聲安撫,她恐怕就會不顧一切逃走。
因為在那之後她認識了隔壁的艾蕾卡,她提到自己想逃走的事情時,艾蕾卡馬上急切地說那樣非常危險,還給她看報紙以證明外面的世界是多麼不安全。
可是報紙上專欄文章的某些字眼及照片,卻讓她愈來愈惶惶不安──她覺得自己可能還忘掉了一些重要的事,某些大家都知道並視為理所當然、但她自己卻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
「妳說這裡當初被發現的時候留有很多房子,卻都沒有人住,所以大家才陸續來這裡生活。」
「是的,我也一再提醒過妳,這個村子外面很危險,因此我們的訊息也非常封閉,」安娜說。「最多能做到的就是拿到報紙,可是沒有人可以出村,不過妳也別擔心,大家都是基於相似的理由來的,起碼只要待在這裡,我們就是絕對安全。
「那我能做什麼呢?」
安娜笑著握住她的手。「什麼也不必,這也是為了妳著想,無論是身為醫生或是妳的朋友,我都希望妳趕快好起來。」
法雅低下頭。「……這段時間我總是給大家添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這不是妳的錯,」她收緊掌心,神情寂寥。「純粹是環境使然。」
「這個國家的男性到底消失去哪裡了?」法雅回握住她。「如果我去調查問題的原因,或許還能順便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其實大家都跟妳一樣很想知道現在的情況,」安娜望向窗外。「我們雖然表面上需要靠報紙得知外界的訊息,但我隱約覺得這些只是某些人刻意製造的假象,對我們實際的狀況沒有任何幫助。」
「怎麼會……」
「在我幫妳恢復記憶之前,妳也會面臨到只有妳個人才能解決的問題,但對妳來說最重要的是不要去勉強自己,」安娜露出欣慰又遺憾的表情。「妳一定會好起來的,在那之前答應我……絕對不可以接近羊。」



羊。
法雅一邊等蛋黃熟,一邊打開窗戶,享受著徐徐晨風,羊不會太接近小村的屋舍,她只能靜靜觀察遠處的牠們。
她很喜歡羊,因為自己容易失眠,雖然頻繁做夢的原因可能出自於此,卻仍執意要數羊才能睡著,安娜說她這點實在很像小孩子。
失憶的牧羊女不能接近這裡的羊……是再遺憾不過的事了。
安娜不但是醫生,還是救了她讓她過著安穩生活的恩人,因此若安娜叫她不要做什麼,她就絕對不會去做,也很少去想其他有的沒的。
可是現在一一回想起,卻是產生了更多疑問和不安,她感受到當初意識不清時的恐慌感重新回籠。
她直覺昨晚的惡夢與此有關,想到這裡她不禁苦笑,關掉瓦斯爐。

這次的夢一開始就和以前不太一樣:沒有姊姊在,只有羊群,許多許多的羊,不斷湧向還是少女的自己,她不知為何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一邊往後退,身體一個不穩往後跌倒。
而那瞬間,遠處似乎有一個人向她伸出手。
然後她就醒了,並發現自己一身冷汗、背脊發涼顫抖。
她才發覺自己是在作惡夢,但那個人究竟要對她做什麼呢?以致於羊群暴動瘋狂簇擁要阻止她接近他。

她看向窗外,草坡因為天空覆蓋著一層厚雲而有些灰暗,綿羊分散在各處,還有幾名女村民混在其中散步或坐在石頭上休息。
「好像快要下雨了,這個時候就應該要趕羊進去──」法雅愣了一下,拍拍臉自我勸阻。「不行,我答應過安娜了,不可以去接近羊……可是……」
沒有以前的記憶,也沒有人時時刻刻在身邊陪伴著,因為無聊而覺得寂寞到快要發瘋,都讓法雅更加渴望實現發自內心的強烈使命感。
「……牠們不就曾經保護過我嗎?因為我是牧羊女。」
正當關窗的動作因為內心動搖而遲疑之際,草丘上有個人影忽然望了過來。
那場惡夢裡的黑暗混合著嗤笑聲像被強制揉入腦中,法雅感覺她全身血液在那瞬間幾乎凝固。
「不可能,」她迅速關上窗,連自言自語的聲音也開始抖了起來。「那個人應該是、但我不懂,我確定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裡也沒有任何一個,否則我不會那麼無知到連他們是什麼都不知道……」
法雅接著把荷包蛋裝上盤子,同時一滴淚跟著滑進盤底。

是夢裡向她伸出手的那個人。
男人。
法雅咬了咬嘴唇,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安娜……他來找我了,」雨聲與雷聲在窗外交織著。「妳一定知道我的事情,可我還可以再信任妳多久?」
她走向電話,拔下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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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雷雨來臨時,艾蕾卡心情就會極差,她會刻意踢東西讓它們砸向牆角,或是撕報紙洩憤。
「妳又來了,」也不知道是誰發現她這個習慣之後到處八卦,住附近的朵莉絲只要在外面散步並剛好遇到雷雨,要躲進屋前都不忘經過她家窗前對她訕笑一番。「這裡可沒有媽媽給妳撒嬌喔,要不要去找安娜看病啊?」
「妳她媽才有病,比渣還廢的婊子。」艾蕾卡會用更難聽的髒話回嘴,但包括朵莉絲的同伴都沒人理她,對雷雨還沒有停歇的跡象,艾蕾卡除了抓狂就是不停咒罵。
「麻煩死了、麻煩死了!一群廢物!為什麼沒有一個會阻止打雷的魔法?」
她深深覺得委屈,明明這個村子只有魔女才有資格入住,只是每個人都深深偽裝自己,好像只有她才知道這個秘密似的,那些極力隱瞞魔女身分的人甚至還笑她腦子有病,說這世界上哪有什麼魔女,讓她怒火中燒。
她只有不斷告誡自己不要與他人一般見識,褻瀆魔女的人遲早會受到制裁。
「對了,隔壁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的不是失憶了嗎?她搞不好──」
不。艾蕾卡隨即又想起來,她被交代過絕對不可以去打擾那個叫法雅的女人。
但管她的?她暴躁地開始打起電話。
「喂?
「該死的安娜,妳憑什麼命令我?」
「艾蕾卡?」安娜聲音變冷。「妳不蠢,所以我不想再重複一次,聽好……」
「只有魔女才有資格住到這裡,並且擁有一項特權,這我知道,」艾蕾卡不耐煩地說。「但我鄰居的能力是什麼?我為什麼不能再跟她說話?天殺的我真想知道她有沒有辦法阻止這該死的打雷聲!」
「法雅她失去記憶,她不知道自己是魔女──」安娜冷淡地回答。「而且她也幫不了妳,死心吧。」
「那還有誰能辦得到?」
「無解,大家都情願自己是普通人。」
艾蕾卡哼了一聲。「同樣是魔女,為啥老娘就只能看報紙,而妳卻能連我們跟誰吃飯拉屎講屁話都能管?可笑!」
「為了讓妳更長進點,」她絲毫不受影響。「沒事我要掛了。」
「等等!」艾蕾卡睜大眼睛。「妳這賤人,竟然騙我?」
「請妳注意妳的用詞,不然我可要把妳關禁閉了。」
「但我可不記得那個法雅有『出村的特權』!那她現在是在幹嘛?」
「妳說什麼?」
電話迅速被切斷,艾蕾卡嘖了一聲,用力將它甩到地上。
以前的那些事她一丁點也不想回憶,然而它們的共通點偏偏都是在雷雨交加時發生。
「該死……」
她抱著頭蹲在地上,為自己沒有足夠強大的魔力可以呼風喚雨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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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撐起黑傘,快步走出庭院。
暴雨把擦了指彩的腳趾打溼,鏡片底下有些尾紋的雙眼精亮而有神。
她在門口停下腳步。
本來這地方白天不會有任何人過來打擾,她那些聽話的寶貝更不會違抗她的命令離開才對。
「把她還給我,你可以滾了。」
眼前黝黑精瘦的男人卻連視線也沒轉向,一直以深刻的眼神凝視著懷抱中的淡金髮女性,她細緻濃密的睫毛還殘留著淚光,被雨浸濕的單薄睡衣透出滑如凝脂的肌膚,而她本人似乎已經失去意識。
「你以為我會答應嗎?天真的巴努,」安娜目光冰冷。「凱瑟琳放過你,不代表我也會手下留情。」
他抬起頭,黑白分明的雙眼與安娜對視。
「那麼就來試試看。」
安娜忽然快速抄起胸前口袋的手術刀向前飛射,男人猝不及防,手臂立刻插了一刀,但絲毫不見疼痛與遲疑,而是俐落向前踏箭步賞她一巴掌。
安娜被打得跌坐在泥地上,傘飛了出去,衣服便因此髒污不堪,她眼冒金星,勉強回過神摸了摸正火辣辣地疼痛的左頰,紅腫處似乎還滲出血珠。
「你……!」
「沒臉見人的滋味如何?」
「閉嘴!」她這時才發現巴努之所以會被她擊中,不過是為了保護懷中的人。「你放開她!她是我最重要的……」
「她不是妳的,就算妳跟凱瑟琳關係好到能讓妳擁有現在的一切,也只是因為當年我沒有能力帶走她,而並非忌憚妳們,」巴努抱起法雅,走到黑傘落處拾起。「而在妳們手裡,她的病將永遠也好不了,永遠無法為妳所用。」
「閉嘴、閉嘴!我會醫好她,我是最好的醫生,我會讓她成為最美的女人……」安娜痛哭失聲。「我已經治不好艾蕾卡了,不要連法雅也帶走……」
巴努望向周遭屋舍,那些在室內各自都有事要做的男男女女誰也沒有理會他們,他感到一股噁心,下意識收緊雙臂。
「凱瑟琳已經在獄中自殺,」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停駐片刻。「因為她對警方招供,外面已經陸陸續續在抓人了……剩下的時間,妳就繼續做妳無法實現的醫生夢吧。」
安娜睜著眼睛呆坐在地上,任雨珠融入佈滿雙頰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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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雅又做了一個夢。
姊姊牽著她的手走進屋子,燈光昏暗,到處都是人,一排和姊姊差不多年紀的年輕女孩坐在沙發上,有一個比她還小且皮膚黝黑的男孩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
姊姊很快就離開她身邊去忙自己的事,於是她走到男孩旁邊,靜靜聽著旁邊兩個少女在閒聊。
「……昨天的客人很老,毛都白了,還很多,真受不了。」
「聽起來真是一場災難。」
相較少女略吵雜的嬌笑聲,小男孩卻相當沉默,只顧著看自己的繪本,她很想找點話題來聊,可是她什麼也說不出口,於是她決定轉向少女說話。
「大姊姊,姊姊跟妳們都在做什麼?客人是什麼?」
「哎,這是哪來的小孩?」
「是凱瑟琳的妹妹。」
「噢,」少女瞇起眼睛笑笑著說。「這個嘛,妳太小了,不用管啦。」
法雅失望地低下頭,瞥見男孩的繪本,忽然又笑了。
「我知道了!」她順理成章地搶過繪本,向兩個少女指著圖片。「是綿羊對不對,又白又多的毛!」
對她笑的少女僵在原地,另一個隨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對、對,客人就是綿羊喔,我們、哈哈哈……我們就是牧羊女!」
「喂喂朵莉絲、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少女斥了同伴,卻也忍不住笑了。「別聽這個姊姊亂說啦,其實我們是魔女喔,嘿嘿,引誘壞男人,拯救弱女子於水深火熱之中。」
「妳講那個她才聽不懂啦,艾蕾卡,」叫朵莉絲的少女向她眨眨眼。「妹妹,我知道妳很可愛又很好學,長大一定是個能『馴服』不少『綿羊』的好牧羊女……不過妳是不是該把書還給旁邊這個小弟弟呢?」
「不用還我,」小男孩站了起來。「送給妳。」
法雅還沒反應過來,男孩就已經走遠了。
「哎呀呀,他生氣囉……」朵莉絲柔柔一笑。「去道個歉吧。」



「對不起……」
巴努愣了一下,「妳醒了?」他倒杯水。「先別急著起來,妳發燒了,我給妳換濕毛巾,妳喝口水。」
法雅張了張嘴,又閉上。
雖然是夢,其實她也知道,這是自己曾經全數失去,珍貴不易得的記憶,然而夢醒了,記憶卻仍未全數失而復得。
「原來我以前就見過艾蕾卡……也見過你。」
男人動作微微停滯。
「現在艾蕾卡她已經……」他露出惋惜的表情。「妳還記得我嗎?」
「抱歉,其實還沒有記起來。」
「那也沒關係,」他淺淺一笑,走到她床前。「我叫巴努,今天起妳就住在這裡吧!雖然我不是醫生,但我會好好照顧妳。」
「我叫法雅,」她喝下一口熱水,傻傻地也跟著自我介紹。「我什麼都不會,也什麼都不記得,這樣真的好嗎?」
以前會有一個人說:沒關係,在等妳好起來之前,妳什麼事都不用做。
「妳已經有一個新生活了,當然可以從頭學起。」
「是嗎?」法雅微微閉眼。「那想必很辛苦……」
巴努像是要伸出手,聽到這句有些不安地縮起。「妳想回去了嗎?」
「雖然在這裡也是要麻煩你,但我不想再給大家添麻煩……」法雅收緊被子。「等我趕快恢復記憶再去找安娜,她一定會很高興。」
「我不麻煩。」巴努低聲說。
「但我以前好像不是一個稱職的牧羊女,我一直不敢去牧羊,姊姊很生氣,她罵我,還把我關進房間裡跟羊群在一起,」她抬頭往上望著天花板。「像我這樣的人,也可以把其他事情學好嗎?手作塑膠花應該是還可以……」

「妳不用去牧羊,」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如果妳不想,妳也不需要去接近羊。」
「謝謝你,巴努,」法雅微微一笑,也輕輕回應他的手。「真奇怪,一想到可以學其他的事情,我就突然不想牧羊了……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嗯,妳問。」
「這個國家的男性到底消失去哪裡了?我一直想好久都想不到,因為我從失憶以來到現在唯一看過的男人就只有你,你好像都住在村子外面,一定看過很多報紙。」
視線隨著熱度上升愈來愈模糊,彷彿能聽到夢裡那些羊在騷動時發出的聲音,她想,其實那些聲音跟人類很像。
「法雅……妳真的那麼想知道嗎?」巴努握著她的手。
「你會告訴我嗎?」她的呼吸都是熱氣。「算了……我好想睡……等我醒來,你再告訴我好不好?」
她不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經進入夢鄉,只是她又記起當她半夜遲遲無法入睡而去找男孩玩時,他就教她數羊,他說只要去想像那些羊陸陸續續從他們房間的窗戶跳出去,一隻一隻數,很快就能睡著。
「好,妳睡吧……我答應妳,」他輕聲說,與語氣的溫柔相反地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晚安,法雅。」
而今後她再也不用數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