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7日 星期二

偷閒

要當他家娘子的丈夫,實在大大不易。
  遠遠聽得婉兒奔走的聲音,凊羽便已有心理準備。但看見站在他面前笑容燦爛的小女娃,他仍是長嘆一口氣,扶住隱隱作痛的額頭,蹲下身來與女娃平視。「夢,這次妳又想去哪裡玩了?」
  「好多好多地方!」清脆嬌嫩的童音響起,女娃伸出玲瓏可愛的小手,讓一臉無奈的凊羽抱起,「糖葫蘆還有兩種沒吃到,上次那個夾著涮羊肉的烤餅我也想吃吃看;還有還有,給我蹴球玩的大娘還沒道謝,魚也還沒餵,鳳兒不知道跑哪去了得找回來,上次你說要堆雪人的又反悔……」
  「好好好。」連忙止下越說越多話題越扯越遠的女娃,凊羽腦海中閃過冰天雪地裡的糖葫蘆和未成型的雪人,跑到深山中吃不知從何來的烤餅,不知流落在民間何處的大娘,還有據說是後院的廣大森林……
  深吸了口氣,他決定這次在婉兒容忍到極限之前就把人帶回來,所以,還是去後院找鳳兒跟餵魚吧……
  「那麼,我帶妳去林裡頭好不?」將人箍緊在懷裡,溫香軟玉在懷,鼻間湊來熟悉的清淡花香,他任由女娃在肩頭上又搥又拉的,偷溜進廚房帶出一盒點心,避開眾人耳目離開屋舍範圍往森林走去。
  原本準備接受一如往常的抗議掙扎,沒想到這次他家夫人只是淡淡哼了聲,「你們都聯合起來欺負我!」象徵性地踢了下腳咬了幾口,便乖乖地任由他抱著往深林走去。
  看來分明是誘拐人犯的凊羽卻有苦說不出。女娃越掙扎就代表越有精神,這種異常合作的態度只讓人深深感到不妙。


  林深處鮮有人跡,何況這仍屬於凝華宸的範圍,縱使是羽族中人也不敢隨意闖入。因此只有此間主人曉得,林裡另有一座大湖,蓄養著許多珍稀生物。林中有條小徑,非熟悉人難以看出;而凊羽駕輕就熟穿梭在高林廣木之間,顯是不知走上了多少遍。他的身型極快,不多時便將那高樓殿宇拋在背後。
  「累了?」輕拍著女娃的背,凊羽柔聲說。近來與冥界定交之事,已忙上了數個月,她能忍到這時才溜出來,也實在不容易了。
  「婉兒說都是你寵壞我的。」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女娃將頭埋進凊羽的肩膀悶聲說道。
  「不寵你我寵誰呢?」凊羽失笑道,撫著女娃柔細的頭髮,「想先去餵魚,還是找鳳兒?」
  「鳳兒回到炎地之源了,下個月才會回來……」                                                                               
  「那就去餵魚吧!」確定目標後加快了腳步,凊羽向林中深處的湖泊前進。不擅言詞的他一路上勉力逗弄女娃開心,說的大多是江湖中事。他向來沉默寡言,直到遇到妻子後方不得不隨之鼓弄唇舌,然而積習難改,一段好好驚心動魄的愛恨情仇,被他說來卻如開水般清淡無味。
  女娃相當捧場地在適當處予以回應,凊羽明知她心不在焉,苦笑著仍未停下故事,直到兩人來到湖邊。
  坐在湖邊搭建出的浮橋上,女娃百無聊賴地灑著食物,象徵性安撫看到主人便激動非常的湖中生物。凊羽沒有開過靈識,但憑經驗他曉得,搶食的絕不僅有水中那些動物。他謹慎地一言不發,讓女娃靠坐在自己懷裡,懶洋洋地被寬闊胸膛包圍,一副隨時都能睡去的樣子。
  凊羽暗自估量時間,心想總該把人在晚膳前送回去。
  「璿。」女娃卻驀地開口喚道,「有些東西,要勞你幫忙走一趟。」開口卻已不是方才那種童稚天真的語調,莫名帶了幾分穩重,「邪主的壽誕快到了,奈何近來走不開身。我縱使不能親自備禮也該慎重為之,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妳要什麼說一聲就成。」凊羽訝異於她的交代。
  「邪主最近……看上了一個渾小子。」她輕聲笑道,話鋒一轉,「你知道我們如何留下你們這些江湖人嗎?」眨眼間他抱在懷裡的已不再是個童稚幼女,而是儀態萬千溫柔嫵媚的髮妻。「纏住你的心……讓你永永遠遠都無法忘記。」




  當凊羽從夢中醒來,記得的便是這句話。而話語的主人早已香消玉殞於無涯之間。
  他再睡不著,起身披上單衣走出房門,一輪明月散發著冰冷光芒照耀夜空。
  一旦想起她,無論什麼都能觸景傷情。凊羽垂首不忍再望,卻隔著長廊扶手看見在中庭打坐調息的女兒。
  他一躍而下,輕巧落步在女兒身旁,不發一語。直到她調息完一周天,才睜開眼低低喚了聲:「父親。」
  與他年輕時同色的墨綠長髮整齊束在腦後,而那雙眼睛美麗幽深,卻也涼薄得像母親。他微微頷首,看著這好不容易才聚首的女兒。
  「他在房內休息。」簡單一句,是交代她為何孤身在此,「今晚時辰很好,有助於修為進展。」
  「幻羽也說過這句話。」凊羽清淺一笑,笑容裡的哀傷讓女兒忍不住出聲勸誡,「父親……」
  「不過那時她可不像妳這般清閒。」凊羽的聲音很低,也有些悠遠,「當時她受了重傷,急需靈藥良辰復原……卻還有心思與我調笑。」看著女兒無法體會的神情,他頓時收了聲。「婉兒也在。」
  「婉姨在……是父親與母親初遇之時?」
  凊羽默認,他又道:「她半點不管我的想法,隨心所欲變幻身形……妳該聽說過的,從老嫗到幼兒,沒什麼不可。」
  「那術法我知道,不難。」玄凌淡淡笑道,「母親怎麼如此鍾愛此術。」
  「妳不懂,我更不懂。」凊羽低嘆說,「妳本更像我些。而幻羽遊戲人間的風流景態,卻是再無人能模得半分了。」
  玄凌幾分啞口,這才緩緩說道,「父親,我不知該如何懷念母親。」生母自她出生便辭世,她連儀容態度都未曾見過半分,而父親的追憶,甚至婉姨的固執,她都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我曉得,同妳說這些,本就是勉強了……」凊羽未對玄凌這番幾乎是忤逆的言詞氣惱,他只是那麼孤寂地笑著,滿頭銀絲在月光下看來更顯刺目。「好孩子,陪陪父親就好。」
  而長廊底端,那一身雪白的人終究也只是默默佇立,看著那對父女。良久,這才返回屋內掩門而上。